調查動機

有數據統計，在黑龍江省哈爾濱市，一年換下來的廢機油在1280萬升左右。換算下來，哈爾濱一年的廢機油“存量”約為1.06萬噸。這些數量龐大的廢機油，究竟去了哪里？

□特別調查

本報記者郭毅張沖

普通汽車每行駛5000公里或每半年就要進行保養，更換機油是必不可少的程序。哈爾濱市固廢輻射管理中心最新統計數據顯示，全市僅工業企業年產生的廢機油就有1700余噸。記者從專門從事廢機油回收利用的正規資質企業了解到，哈市汽車維修、農業機械和工業企業產生的廢機油，每年保守估計1萬噸。

那么，這些廢機油，究竟流向了哪里？近日，《法制日報》記者調查發現，被定為危險廢棄物、嚴令禁止無資質商戶回收處理的廢機油，卻在哈市悄然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地下交易鏈。據業內人士估算，約有7成廢機油流入市郊及周邊縣市的小煉油廠，再翻新、回流市場。

煉油小村有隱情

日前，記者在哈市南崗區一個小型汽車修配廠看到，修車工人將換下的廢機油都收集到一個大桶中，積攢滿一桶后就給“收油人”打電話。不一會兒，一輛破舊的微型面包車就開到了修配廠準備收油。記者與收油的年輕人攀談，這個人自稱是個收油散戶，小修配廠的油桶滿了就會給他打電話，平時就走街串巷給一些小修配廠留電話，聯系業務。收來的廢機油再送到一個相對集中的地方，每桶加價50元至100元再賣出。

這個“散戶”稱自己的客戶少，生意難做，一些“大戶”都有自己專屬的地盤。南崗區、道里區幾個汽配、車行較為集中的地方都有專門的人去收廢機油，而且他們還常去一些大型的4S店。由于每天換下來的廢機油量很大，油源穩定，獲利驚人。

一個油販子透露：一桶廢機油180升，收購價950元左右。轉手銷給小煉油廠，售價約1050元。一些收購廢機油的“小戶、散戶”都集中在松北區沙陀子鎮，每隔一段時間，煉油廠的貨車就會到松北去拉油，只要貨車一來，幾十家“小店”就會湊齊裝車。而煉油廠用于收購的大貨車長13米，能拉200桶油。

一名業內人士向《法制日報》記者透露，廢機油回收、利用主要通過三種方式流通。第一，小型汽車修配廠和農業機械修配產生的廢機油，多被隨意傾倒，有的甚至倒入城市排水管道和農田中；第二，相當一部分廢機油被小的回收戶收集，販賣給大的回收戶，非法運至省外，做成再生潤滑油，摻兌到成品潤滑油中銷售；第三，哈市內一些無照小土煉廠，回收廢機油，并利用土煉法煉制半成品柴油進行銷售。“如保守地按每噸廢機油獲利1500元計算，這個利益空間超過1500萬元”。

一斤廢機油污染7人全年飲水

根據知情人提供的線索，記者來到了號稱“哈爾濱最大廢機油集散地”的松北區松浦鎮沙坨子村。

很多農院的大門都是敞開的，放眼望去院內堆放著“小山”狀的油桶，地面上滿是油漬，并散發出陣陣酸臭味。一村民告訴記者，這里的很多房子都租給了外地人，這些人平時開農用車去市里收油，然后再把油送到煉油廠。

據一些村民講，黑煉油廠的土法煉油工藝極為簡單，首先是將廢機油注入幾個橫躺在地上的大罐里，高溫加熱，當加熱到360至400攝氏度時，廢機油中油的成分就蒸發成了油氣，蒸發出來的油氣沿輸汽管進入兩個冷卻罐內，經水冷卻后油氣變成液態油流出。油剛流出時還是黃色的，但是很快就會變成黑色。為了能以假亂真，這些柴油出廠前還須經過漂白，黑煉油廠稱之為洗油。通過酸堿洗，然后過濾，最后變成成品。經過高溫、冷卻、漂白三個過程后，原本已經廢棄的機油就這樣搖身一變成了柴油。土法煉油產生重金屬廢渣、廢水、廢氣，黑煉油廠對其隨意填埋、排放，對環境污染極大。

還有一位知情的村民告訴記者：“每噸廢機油一般可提煉出30%的‘翻新’柴油，廢機油‘翻新’成柴油的利潤要比制成潤滑油高出5倍以上，成本還不及正品柴油的三分之一，可用‘暴利’來形容。通過加入添加劑，可以增強‘翻新’柴油的燃燒效率，但無論加入何種添加劑，‘翻新’柴油都無法達到正規柴油的標準。‘翻新’柴油的燃點低，車輛使用過程中易發生燃燒和爆炸。”

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，小加工作坊能提純50%廢機油，因為技術難達標，小作坊產出的機油含雜質，不僅起不到潤滑作用，還增加了發動機各部件的摩擦系數，產生積碳，縮短發動機使用壽命，嚴重的可直接導致發動機爆缸。

記者從哈爾濱市環保部門了解到，廢機油會對人體、機械、土壤和地下水資源造成巨大危害。下雨后，廢機油混入雨水中便會迅速擴散，一旦滲入地下水后果不堪設想，0.5公斤廢機油可污染1000噸清水，相當于7個人一年的飲用水量。更為嚴重的是，廢機油中的有機化合物如芳香族類，很多都對身體有毒害作用。

收油正規軍難敵“游擊隊”

哈爾濱市綠寶再生資源回收利用有限公司總經理劉軍告訴記者，近一段時間，公司每天都派出10多輛車到各汽配城和4S店回收廢機油，與油販展開油源搶奪戰。看到了哈市廢舊機油的巨大市場，本以為可以在里面分一杯羹，沒想到被“游擊隊”打得一敗涂地。劉軍說，由于嚴格按照環保標準和規定來經營，他們的成本遠遠高于那些滿街跑的“游擊隊”，每桶收購價700元左右，而且對回收油的品質要求較高，所以很多修配廠和4S店都把廢機油出售給收購價更高的“游擊隊”，“現在我們每月只能收40至50桶廢機油”。

據哈市另一家危險廢棄物回收處置規模較大的企業經營者透露：“正規公司目前回收價700元一桶，這還是比去年大幅度提高了的價格，而油販子的回收價高達950元一桶。”

劉軍介紹說，市場上超過7成的廢機油都被油販子收走了，3家有資質的廢舊油品回收企業連總數的3成都收不到。由于目前開工嚴重不足，劉軍對企業前景非常擔憂：“按理說，我們這類環保企業算是朝陽產業，無論從政策扶持還是市場需求來講，都應有光明前景，可面對滿街私自收油的小面包車，實在樂觀不起來。”

“之所以有資質企業的回收價格低，是因為處理過程中要考慮環境因素，導致成本偏高。”作為被環保部門批準、具有資質的廢機油回收處理的一家企業負責人說，“目前處理廢礦物油，主要采用分子蒸餾和膜過濾兩種技術。分子蒸餾能夠把廢機油提煉成基礎油，有效利用率達90%以上，每噸廢油的處理成本1500元，膜過濾成本在每噸800元。上述兩種工藝都不會對環境產生二次污染。”然而，廢機油回收往往是“價高者得”，這讓正規軍很無奈。收購價格低，行業監管無力，面對利益，就連一些正規的4S店也不愿將廢機油交給有資質的企業，而是偷偷留給油販。

正規企業無用武之地

據哈市環保局有關負責人介紹，目前，哈市廢機油有收集及綜合利用資質的企業有3家，其中具有廢機油綜合利用資質的單位有2家，汽車4S店和汽修廠產生廢機油的收集單位1家。這3家單位分別由黑龍江省環保廳和哈爾濱市環保局根據《危險廢物經營許可證管理辦法》審批、核發經營許可證。

幾年前，哈爾濱金武石化公司負責人楊東軍與清華大學、南開大學聯合研制廢棄物再生利用技術，并買斷了該技術。廢機油進行煉制后，產生天然氣、0號柴油和油膠。金武的科技煉油法能“吃干榨凈”，80%廢機油提純柴油，收集的天然氣用于燃料，剩下的油膠賣給鋼廠進行再生產。2011年4月，金武取得了黑龍江省環保廳頒發的《危險廢物經營許可證》，經省發改委立項，8月試生產，今年正式投入生產。

“我們完全有能力處置全市產生的廢機油，但大量雜牌軍在瓜分市場，一塊蛋糕所剩無幾，即使投入再多的錢增容增設備，也無用武之地。”楊東軍無奈地說，“企業孤軍奮戰難以立足市場，只能依靠政府。”

面對“猛虎難敵群狼”的市場局面，金武只簽了幾家大型工企和汽車4S店，楊東軍也只能抓大放小。哈爾濱另一家取得回收資質、與金武同期“合法化”的哈爾濱綠寶再生資源回收利用有限公司，如今已簽約為金武的直接“供貨商”，將所回收的廢機油全部賣給金武。